北美的河流(诗)

北美的河流

李景冰   

   

河,一种异质,在蒿草、荆丛模糊的褐色间,
在拔起于强风或低压的绿宝石的松枝间,
莽蛇一样闪着寒色。

平野广袤,天穹低垂,它收敛于
自身的冷血。同样被压得很低的桥,
支撑在抽象的线条中。

空气纯净,使枯萎鲜艳,
澄彻幽黑。靠近它的身体,
感到沉重的流动。

弥散的腥湿,封闭于无形的波浪,
提示一种隔绝:它是在
自在的寒冷和幽闭中。

在城市中心,几何形的楼群,
雕镂的教堂,蜿蜒的
水泥阶梯,试图缠绕它。

它是不可触的。它把它们拒斥在
另一种寂静中,连同蠕动的行人,
掠过或靠拢的车辆。

一夜大雪,淹没城市的喘息;
楼群也在下沉中靠得更紧。
铁桥穿过汽车的风挡缓缓放大。

河床蚀刻在积雪中。
它是怎样为浮冰所凝结
最终脱离自身的漂移的?

从龙骨上逼视,另一种真实:
河体潜移,冰层静止
如同脱离地壳游移的地衣。

(2005-12-20)


萨斯卡通旷野

人的劳作覆盖了辽阔。但此时
没有人,没有堆积的收获,
只有茬地,茬地周边同样被割没的草茬。

天空向下渗透着窒息和蓝色。
没有中心,你就是中心,因为只有你是站立的。
你感到骨节向上拔起的酸疼。

从黎明到黄昏,狂奔的汽车
没移开低垂的天顶半步,
上苍的恩赐抑或人的卑微?

轮转的永远是整洁的荒芜。
马,那忠实于木轭的,回到了所从由来的无羁,
俯首于广漠中,三匹或五匹。

零星掠过搁弃的农机——瘦骨嶙峋的怪鸟。
主宰者人:几个黑点
没于低凹处的积木。

天穹暗下来,一侧昏黑,另一侧裂开缝隙
——火焰最后屈服时
寂静和瑰丽。

车灯扩张着笼罩,转侧间,扫过幽深。
兽眼晃动。突显
晦暗的毛皮,毛皮下筋腱的抽动。

一团新鲜的粘稠,不杂碎骨污浊,看不到
头和翻卷的皮毛。当它没于轮下,
惊叫混为软陷下去的温热。

(2005-12-19)

 

圣诞节,萨斯卡通大学
及楼道画廊


大雪中的楼群是空的,
廊道从一种结构的胸腔
通向另一种结构的胸腔。

酒吧浮现在铁栅后。
纵深延入地层下
空荡荡的沙发和坐椅。

无穷的门:幽暗的图书馆;
灰蓝的泳池或解剖室;
白鼠细碎的尖叫。

当你敲叩,
里面的空洞
震响外面的空洞。

房屋不是房屋,
它们回到荒野
荒野中的石头。

尽管大理石凹陷
让无数逝去的脚
汇入同一只脚:

六头黑牛抵住天穹。
瞪视,力量抽拔于
塌陷的筋骨。

雪霰拉长
白马的身体——
隐在白中的白。

黄昏的紫光
使草地和山羊的毛皮
有温暖的膨胀感。

棚屋下,油灯。
鹰的积垢的爪
抽动在脸上。

黑色的大氅罩住身体时
为什么有一种
罪的虔诚和神圣?

它们在物中,
看不到:艾仑、贝舍尔、琼斯……
正如看不到自己。

(2005-12-26)

 

加拿大野鹅

 

裸露于浮雪的茬地使北美平原的灰空
垂向更低。从灰秃中洇出,扭动,抽象地,
但不比未经刀口振颤于空无中的茎杆
更抽象。渐趋清楚,看得到
V形浮凸的局部。茬地陡然
将你的头颅斜向上拉起,
几乎是贴着额顶,一阵轰鸣——
风钻入巨大的破碎的空壳内部。
令人惊惧的数量,沉重的肉体的浊流,
温热的寒气和腥辣。

在南萨斯卡通河的岛屿,我看到它们
密密麻麻拥挤在一起,蠕动,无止息地咶噪
——为它们的快乐或操劳?
几只掠起,牵动另外几只,或一群,
或更密集的一群。这掠起
更多的是破碎于近处的水面:
它们向前探着蹼,翅翼张开,悬住笨拙的肉身。
游离出的几只靠过来,弯曲的脖颈
没入水中,露出抖动的臀部。
距离是不可触的——那弥散于闲适中的野性。

(2005-12-17)

 

《自由写作》首发

电脑魂(小说)

电脑魂小说

刘自立   


百盛是北京的一个真的市场,是超市。有那种很高很大的楼房做为其载体,不像手提电脑可以手提,按照翻译是放在膝盖上的,面积小,有拎起来显示身份的作用。

百盛,我最后一次去是几天以前。我没有专门的采购任务,是躲雨在其门厅的廊子下面。你看,电脑商店就不会下雨。这是她的一个好处;也是不足。因为秋雨绵绵,是一个境界。你看见雨,甚至听见雨,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雨,这个中国字,在她的笔画里就有点滴如画之感。写在墙上,是雨的呼之欲出。有很多点,屋檐上下都有。可是,电脑里的雨呢,你说,也是屋檐上下的点点滴滴,也是一个象征嘛。这个,我没的说。我是说今天,我被雨淋了,雨打在我的背上,有凉意,洗了我的身上的尘土,没有钻心的痛,但是,我知道,那雨是一种语言,指责我,在我身上融化,和我的衬衫后面的脊背融和,让背脊凉一度热一度。

你说,不,你看见电脑荧屏上出现个雨字,刚才的感觉都有。什么凉意啊,微微的打击啊,诗意/湿意啊,等等。我没有话讲。因为在某些方面,你也对。一字加一字,就是诗,就是文,你连字成行,就做了文章了,里面哪能没有凄楚。所以,雨,夸示的那种感情,可能被机器俘获了,也未可知。

雨显得零落和整齐。在北京灰色的半个早上,半个黄昏的光景里,空气里布满一张透明的纱帘。又是一帧斜斜飘下落来的画面,上面有几个躲雨人。如此而已。

不!你说,你今天不止是躲雨哩。

你要看好周围的建筑。那些在细雨朦朦的灰暗雾气里的建筑。她们今天迎接你,是最后一次哩!

我不理解她在说些什么。我看见周围的建筑。远到我心里的那个圆形音乐厅——她的建立颇费争论;现在由远而近向着这里漂浮。其他左近的建筑,好像也在微雨里轻微颤抖,呈现一个个上下起伏的波动状。那些高大的拥揽着矮小的,粗壮的携手苗条的,新的搀扶着旧的。这情景有意思。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观,有些忐忑不安。但是,我毕竟是很迟钝的。就最后一次打量了这些平日我并不注意的建筑们,树们,行人们……

如此而已。那么,我就告别雨幕,走进商厦。

这个商厦对我而言很熟悉,也很不熟悉。我对她的记忆,是在不经过记忆的记忆里形成的。进得门来,一股并不扑面的人潮涌动。我看见那些以自己身姿展现在这里的女人和男人。她们现在构成一幅可以说是立体,也可以说是平面的图景。面对之,我有几层感受萌生出来。以前的感受是,我迅速融进人群,把自己掩饰起来;这个掩饰是很隐蔽的。我需要人群,就像我需要独立。这是两个相对的态度。没有独立就没有人群——据说,岛屿文化,像鲁宾孙漂流那样,被艾柯复制为变形的岛屿文化,影响我很少一刻——我这人,岛,现在靠岸吗?还是我急于回到岛屿书斋去,把自己包围在书的海波之中,享尽其伟大的盐。是的,我食盐茹苦。

再一个感觉是,我和人群的迅速的疏离,是因为我恰恰走进人群。那女女男男迅速在我的面前竖立一道人墙,墙体向我挤压过来。一些男人的气味像刀子划过我的脸——我的脸?脸上的表情?

——喝,怪不得她看我几眼!你说呢?原因?没有原因——怪不得赵家的狗还看我几眼!——其实,我从来不注意今天之赵家的狗眼。是的是的,人群因为我的出现,在变形,或者不变形。我小心地,没有脚步声地走进来。我每一次移动脚步,都忘记刚刚移动的方向。我想,没有人会记得在大商厦里会预设什么前途,只是走来走去吗?黄金和白银的柜台上,上帝的契约之光闪烁,是因为这些选民答应和首肯了其价值。我羞涩地加快了步伐,是我自己察觉的。我,没有足够消费的条件。然后,是电器柜台,是食品柜台,是玩具柜台,是人柜台——里面是展示人像的好地方——女人若是不能够成就大业,就当这样的柜台展示者——忘记是谁这样讲过。我看见年轻的面貌。那些面貌我熟悉。我熟悉这个城市的面貌,是因为她们加起来是一张脸。她们没有到外地,外国后,和急于冒出来的人群加以区分,以完成的认同意志,等等。大家说一句粗俗的北京话,就是互相认同。

我认同一只玩具毛绒熊。他有说不出来的N种表情。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后来,我买了他,和他做世纪谈。我以为这是单向对话的一种试验,就像我现在的感觉是一个单向的感觉一样。我走上滚梯。在鞋子的货摊前徘徊。你说,一个玩具会有感应吗?就像你穿上鞋子以前,要对走路,产生一个信心的衡量,你要对制造玩具的人的审美,产生一些你,我之间的,她,我之间的沟通,哪怕玩具制造厂污染在毛绒们扬起的灰尘里……鞋子,也是皮革被分离的生命的一个残酷的过程,污染和涂炭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一个程序。是生产线上或者手功业者意志的毁灭和实现过程。里面有正确与错误的判断和疏漏,灵感和平庸的交错,人和机器的磨合。于是——于是,你想到电脑的程序?——她说。她还说着一些我并不懂的密码——她告诉我可以去那些网站,不要去哪些网站,……因为去的话,就像,就像有些发烧友忌讳接触某些音乐家的唱盘一样,你接触了,就会带来厄运。

我小心地听从她的吩咐。

是的是的,我想到通过一个指令的引导,你也可以在世界各处的大商店里游荡而不受阻拦——这个和你在电脑导游的语言指令下,走进古代的著名废墟和不废墟一样,金字塔,凡尔塞宫和阿姆斯特丹的河道……只是,你要懂得一些语言。如果你在语言上的错误太多,就会在路途上遇到障碍。而这样的障碍,是你重新开始的起点。重复,变得很重要,几乎和你聆听古典音乐一样,重复一生。这是重复的艺术。熟练功种是磨练和摧毁人的意志,使其归咎到异化的一个过程,就像灯光在无形中把你的形象造就和歪曲一般。我,现在被日光灯无情地拖带着,走向一个高层,更高层。这是一次升级,是升级后可以一览全貌的兴奋,短暂的,人生中和沮丧齐集一处的商品——兴奋和沮丧,都十分商业化,你信吗?剩下来的,就是像我打字,是在不经意间,把字敲打出来。我选择商品,和商品选择我一样,是选择本身的正确和错误的结晶。这结晶很光亮,很灰暗。我时时在灰暗中,比在阳光下舒服。所以,我喜欢一些朦胧的事情和朦胧的人。但是,字本身是没有色泽的,像那个不喜欢颜色的音乐家,光线和颜色,让他发抖。这也是我常常暗慕夜色之故。

看,字的颜色和形状拼接起来,就会形成一个字阵,一个字画。我告诉你,那个图画的场面很怪,我无需看到什么内容,只是看画,看字,就知道作者是什么样的风格,什么意思,比如,报纸上的字,就是一种了无生趣的图画,可以一目百行。这个非陌生感的效果,在我进商店时每必发生。但是,作为一个孤独的散步人,我没有必要在商店里发现突兀的组合与排列。那些分类货架,衣裳,时髦和过期的,女人的肖像画,眼睛,眼睛的颜色,神态和气质。这些,是我视而不见的,但是,其实她们强迫我看见她们。这里有一个你应该注意的感觉,就是,你其实不知道在她们这些肖像,身体和纸料后面,绕有性质的故事和绯闻。因为,不同的人,会有看见她们后不同的感觉,有些甚至是惊心动魄的感觉。你信吗?你看,我说到哪里去了?我辨认不了现在一一在我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她们是无言或者唧唧喳喳的,展翅不飞的和东张西望的。她们有时候唧唧喳喳,在她们结束一个伟大的沉默以后。你看,就像我们在电脑聊天室里,听见那种无声的叽叽喳喳那样,甚至还有嘻嘻嗦嗦,吱吱呀呀。都是字的声音,字,排列组合和被删除,补加和彻底删除的悲愤和快感交织。

——但是你,你不可以和那些女人联系……这个对你是一个威胁。无论她住在网站的哪个角落里,住在城市或者乡村,东方或者西方;她即便住在天涯海角,也是你近在咫尺的威胁,一个在商店角落里窥视你的心的美人儿!

为什么?我没有为她买口红。

不,你在眼睛里买了。

你——她说,你的手指上有她口红的血印。

真可怕。

不,我抽烟的时候,口红是被语言洗掉的。她说。

我听见过许多营业员之间的无聊的谈话,业谈过红色和绿色。但是在书店安静的气氛里,这样的谈话就显得极为刺耳。在大商厦里,我们没有这个感觉。谈话被淹没,被商厦的巨大框架屏蔽和吸收了。而在书店里的谈话,和在BBS里的各种谈话一样,莫名其妙,鸡毛蒜皮,不一而终,或不终;其实是不终的。她们一代代谈论价格,市场,天气,家庭,男女,电视,体育——比如奥运会,金牌,金牌的价值,偶然,也会触及政治的边缘,但是,这里人计较一块金牌后面七亿元的代价。还谈肥皂剧,张艺谋,余秋雨和一些水果上下起伏的价格,还有拆迁,还有拆迁带来的忧喜参半,忧喜参半的婚礼和葬礼,书和人的倏忽即逝……——这,让我想起老托尔斯泰的句式——那时没有广告,没有地铁,没有立交桥,没有高层搂,没有超市,没有信用卡,没有外国烟酒,没有香水,唇膏,眼线笔,睫毛油,没有丝袜,没有快餐,没有夜总会,没有洗头妹,没有拆迁。或者大规模拆迁,没有搂市,没有公开的汇率,没有股票,没有网站上的争论,没有电脑,没有DVD,VCD,没有亲吻和拥抱的公共展示,没有文明冲突论,亚洲价值论,没有哈贝马斯和贡斯当,只有毛主席万岁的标语,有人民日报,但没有人民日报的广告牌和报纸浏览窗,那里的人们,报社的人们,在谈论一些高深而浅显的政治话题,那些话题,没有进入小姐们的视线,……那时候,没有福特文革勒和历史录音,没有一次性筷子,没有卖当劳和肯塔基,没有比尔。盖茨,没有留学,没有绿卡(中国人和外国人的绿卡),没有超市和非超市,没有维生素和多种维生素,没有基因和宇宙人植入的外星基因,没有『X挡案』和畅销书,排行榜,没有伊莲。佩姬和莎拉不莱曼的『阿根廷,不要为我哭泣』,没有年迈的卡斯特罗和本。拉登,没有飓风预报,没有阿扁和台湾独立,没有自由主义的穆勒和雷震,没有自费出版和印数百万,……是的,那时没有这些话题,但是有的话题和这些话题,一样多。

售货员,一代代活在活着的话题里,唯独我这样的异类,才引出死去的话题。我看见电脑里的老北京,也看见眼前高低不平,参差不齐的新北京。我看见旧书和新书在新市场和老货摊上交替出售。我看见百盛的膺品和货真价实。

这是一个方面。在另一个方面,商店里人们的唧唧喳喳和在聊天室内不同。在商店里,人们处在一个相对安静的状态,人们擦肩而过,碰撞,但是没有反映,除去那些寻衅者,她们处在一个有她有我,有她无我,甚至连你也可以忽视的位置,是因为,她们没有什么固定的位置要保守,要呵护,她们来而复去,易如反掌。但是,这种多角度,多层次,多信仰的行走和不行走,都是人们心中放松之结果。放松啊!这是个很大的小字眼。而在电脑聊天室内,你会放松吗?这要看你的处理和情绪。于是,人们走来走去,从一个时间的开端,走到打烊的最终时刻,到以后,她们带着今天的记忆或者忘却,在行走时戛然而止。这是一个偌大的连接。连接人,连接男人和女人,连接人和记忆,和忘却,连接时尚和废料,连接价格和慷慨,礼品和被拒绝,被拒绝和被颂扬,被强调,被忽略和被扫地出门。现在,人们叫他链接。就像你看见邮件里的珍品一样。你保存她,收留她,时常打开文件看看,想想,再回味之;或者,将她从文件夹里一并排除。你不愿意看见,再看见那些标明商品分类的栏目;你见到你本来喜欢的商品,现在很讨厌,就排除了翻页的兴趣。但是,她们会往往出现在你的邮件里。她们或者改头换面,或者彻底更新,甚至从电脑里向你伸出一双手,骨瘦如蛇,蜿蜒攀出,纠缠你,在一个忘乎所以的时候——那时是何时,天知道啊!总之,她来了。

——是她还是我?她说。

是你。

是你还是他。

是我。

没有真的,是虚拟的……看过《鬼船》吗?

看过。

我也收集灵魂。

摆在柜台上?

是啊!

灵魂多少钱?

很贱;也有很高贵的,价值高。

(我可以打电话叫你来吗?

不!

那末,你在哪里?

就在这儿。

我下意识回头看看。

我的周围是和她一样的穿短裙的女人。

她举着一个看不见的球体。

所有的人是一个人。)

我没有球体的概念,只有逛商店的时候错乱的方位感。

我纠正一些误导,错误却接踵而来。我习惯错误。

在我用残废般的二指敲击键盘的时候,这种残废的感觉尤其严重。我敲击一封信,一个构思好的句子,一个重复的段落——期望这重复变得美,有第二次,有第三次,正确里的错误和错误里的正确。纠正,纠正。我在一些字迹上看见你。

你信吗?

不!

可是,确实的情形是,她在她所选择的一些字迹上显露身姿,在喇叭里说话,百年青春之声,撼动你坐在那里的佝偻的身体。她说,你去商店买橡皮了吗?电脑可以删除,却无法擦拭,擦拭一个印象保存器是徒然的。而非橡皮的擦拭接近删除。删除就是删除。生硬,彻底,使得电脑蠢笨。须知,时间里,许多事情是可以删除又是不可以的,要既删除又保留,要有被删除的痕迹——这是人生所以可以继续的一个秘诀——你在电脑上彻底删除了,但是,商店里的顾客不会被删除。商店比人长寿。是的,是这样。你被删除了以后再逛商店,就看商店何时被删除了。商店里的人不会知道你要删除她们全体。哼,等着瞧吧!慢慢的,我平静下来。平静,是一种价格,她被贴上标签,写上价格,印刷在方寸之地,慢慢朽烂,贬值,最后被叛卖了。

就像那件长衫,那款戒指,那宗地毯……但是,所有背叛的商品后面都有一个解释,一个揭示,一个故事。从不同的角度而言,人们提供无数的说法。在电脑商店里,她们被写,被画,被摄影,被造像。在现实商店里,她们有时候被这样要求。这是现实放松的地方,比电脑里好一些。因为在电脑中,那些平面的长衫,戒指和地毯,虽说经过一番银光的铺垫和色彩的烘托,加上类似艾舍尔这样的反平面专家的宝贵提示,你看见了商品的几乱真实之作,但是,你还是没有被说服。不是吗?你沿着电脑制作的绝对真实的绝大场面,到过几乎是全世界。从埃及到好望角,从长城到方尖碑,那是发烧的图像,发烧的现场感,对不起,却是仅仅的“感-觉”。你丧气的很。说,这纸上谈兵又有何用?我告诉你,有用——就像当年人们问捷克的哈维尔,你这样做有啥用!他说,“有用”;我沿用哈维尔的话告诉你,这个电脑世界虽然是一个虚拟世界,而你进入之,有用。你最终会附和我的说法。

你说的是真的?

你愿意我在荧屏上,而不是在床上?

我尴尬。

我的尴尬已经有几个世纪了。

中国人没有认同感?

群体的尴尬?

像那个鸡蛋建筑?

庞大而空洞?

我连夜敲击空洞,用空洞补充空洞,有的时候有意想不到的,虽然空洞,但是很充实的效果。我的二指,变成十指,变成百指,千指。那些佛一样美妙的手势,在我的眼前出现。还有你的手。

不。

我的手,放进项链,就会穿过手心。

从手心穿过的项链?

是的。

项链是假的,还是你的手是假的?

都很真,比真实还真实,就是假的……

所以,我们通信,用妹尔?

……

于是,在一个近乎梦境的境界里,我分身为二,一个逛市场,一个进电脑市场。我在时间的坐标里横冲直撞,义无反顾起来。我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必须无视打烊的关门钟,也无视电脑带来的假空间感——这样,我才能做到今天的精神探险。我希望电脑里伸出一双手。我希望,实际上是奢望。我在经过成衣柜台时候,从衣帽间里伸出的手,是伸向我的,是一个影子变成实体的,骨瘦嶙峋的女人的手,或者她暂时是伸向我,在伸向我的时候,她的手臂上写满信息;一如电子邮件上写的恭维话,像珠宝挂满其臂。不知道这个是其手臂,还是珠宝,还是赞美诗,还是别的什么!她伸出手了吗?你会问道。

是的,这个问题很简单。我遇到无数双手臂从衣帽间里伸出来。她们把我的存在看成一双手臂。一双男人的手臂。一双女人的手臂。因为,我看见过电脑聊天室内的那些男女不分的人们,伸出来的乞讨情感和性感的手臂。我小心地接受或者拒绝的,是那些真诚而非肉体的电子祈祷。大悲觉是双性雌雄同体之存在啊,电脑是雌雄同体之存在啊,你看我是男是女,是女是男?衣帽间门帘高卷,里面空无一人,就像在电脑间里,一台死机的荧屏上,白光忽闪忽闪。我很快解决了机器的毛病,然后,径自走进这个空空的衣帽间。里面是用最灿烂的信纸铺垫的。那壁纸和纯文本格式一样清晰异常;我小心地敲打隔壁墙,就是在发送交给我自己的“妹尔”,我写着如何诗意/试衣的举措,并且,就是这样试试,再试试,然后,是一个独自对镜的时刻,那个时刻是庄严而委琐的。我收到自己的信,自己的歌和画。我看见在价格标识的发送横条上,一条手臂蓝色地慢慢移动,直到她完全地消失和重现——这是衣帽间哲学的探索,有了成功之道——我没有怯场。我看见你在一面移动的镜子里移动吗?这是一个用你的信件组合的影子,你的身体,长长的臂膀和眼睛,灵魂,和灵魂消失的时刻,方时刻和圆,或者椭圆时刻,三角时刻等等。此刻,从电脑里发出一股所有电脑里不曾挥发的气味。摆放在高级货架上的达利牌香水,像是达利之屁。香水组合的符号——是的是的——连同那些从衣帽间上空滴淌下来的香水文字,也有臭味。也这是臭球,臭文章,臭诗。我求之不得的有效乱码和谜语,秘语,是符咒,图腾和偶像,她们,绝对无气味。是的是的,我慢慢地把你整个穿戴在我的身上,就像你排斥一种不再时兴的牌子,把那个视窗放进了比尔的墓地——那时候,我们还年轻——你这样说。我说,你永远是比尔的敌手,竞争对手,他是一元化电脑,你是二元化的,多元化的人——你说,是的是的,我们应该是比尔的掘墓人。这事情过去很久了。现在,我对着镜子笑。我的笑的历史,被镶刻在衣帽间,多层次,多屏幕,多镜子的方寸之地。荧幕上,镶着印花纸的图饰品。

我说,你也进来吧!

你就近进来。

你是谁?我问。她没有声音。大厦里忽然一片寂寞。这个寂寞是新鲜的,中肯和质感的。就像现在,忽然整个城市也寂寞了,寂静呈未来的无声状。我看看窗外,没有看见什么。没有什么,还是没有看见什么?我不知道。

你知道。她说。

你说过什么?

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次。

我觉得激灵了一下。

我还是看看窗外。一切都在消失,坍塌和崩溃吗?

雨……

泪……

风……

其实,这个问题很虚幻,她是谁,和我是谁一样,不清楚。

我们在这个下雨的下午,走进太空了吗?

我告诉你的时候,有无外人在场呢?

这个很重要吗?

是的是的,你是我虚构的,原来的,和现在的,都是虚构,这个,你要同意才是。而他,她,当然也是虚构的。网上的虚构,和我的虚构又同又异;同的是,人们只是在空中谈,实的是,网站的虚构,是人的虚构的再现,这个和上帝虚构人一样,虚虚实实起来,就有大文化,不,大文明。文化和文明的区别,书里说得很多,我不重复。这一来,我们就排除了虚实之间的顾虑,可以肆行天下,而并无阻碍。你设想,你的真实,和我的真实,带来的那种残酷和野蛮吗?比如说,你用电子邮件把我寄到你的窝里,是很残酷和野蛮的——我要经受如何的变形之苦;这个苦,恐怕是最大的诗人和哲学家经历的大悲觉,我做了;你要做,我何其不忍啊!那时候,商店里的人,都在咱们的电子里来来往往,从电脑里,一骨碌就爬到写字台上,打碎了桌子上的精致花瓶不说,主要的,是吓跑了老公,老太,可是不好。虽然人群里,也不乏被出卖的新嫁娘——那些买卖者,好像也堂而皇之地,悠然举步于商店之中心和边缘,和我偶有没有星火之碰撞。

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但是她们和他们是谁,对于我们不重要。谁不说上帝是制造人的巨无霸型比尔呢?一个层次分明得揭示如下:小狗在地毯上顽皮一下,人类报之以一个微笑——上帝对于我们顽皮一下,也是如此微笑一下,也许——于是,我们如法炮制,就对电脑里的人,也报之以顽皮的一笑吗?笑笑笑,笑笑笑!这是逛商店最大的乐趣吗?那里温暖,光洁,舒适,只是走路一多,就疲劳起来——这个,和你网上购物也是一样。那么,谁听说上帝有累的时候。他老人家乐此不疲地原谅,宽恕和鼓舞我们购物——说,我们是这里的小上帝哩!所以,我在这里和你一边走,一边聊,是经过上帝允诺的吗?你,中国伟大的影子,我的癌和基因,我的贝多芬和墓地,我的转动的,在风中把空气转动的,有着精致的,金质的,轴心的转轮,她搅动空气,搅动神,于是,带来应许和选择,你,我的诗意的存在,和诗意的消失,你,我的男人和女人的萨福,你在阿姆斯特丹和北京咖啡一下,进餐的手臂和银羹很动人,你荧幕上的一个FLASH,一个和布鲁克纳的宇宙型音型吻合的,极为阔大而又粒子般分裂的时空人,你,在3007年的时候说,你这个老家伙……你,是把那时候古老的商厦一举摧毁的神女爆破装置,和圣杯那样的一缕丝衣,你走吧,走吧,在通往3007年漫长而短暂的道路上。

我在咖啡那里要酒,要醉,要梦。所以,我喜欢暗下来的酒意和深夜。我,我没有什么要做遗嘱和预言的。设定好的一切,是原来上帝和观音菩萨的软件,关公使大刀和葬花招魂唱颂歌的软件。呵呵,软件上架,排列如繁星横空,队列金闪闪,发出星体的嗡嗡声。

我在酒吧里报纸遮面,看见满脸都是虫子和文字,字母和密码,星星和点点虚空——注意,虚无是一点一滴的,不是银河一大片。你走来和我会面,百盛还是百衰,这不重要。只是,现在,我有从滚梯上向下移动了。方向和上帝俯视人间的方向一样了。下面的空间从小变大,变乱,变亮;人,也变得高大了一些,她们的鳄鱼牌衣裳和皮包,也楚楚动人起来。

我跨出门,回到转动轮子的另一种轮子上。

商厦在我身后很快消失了,是那种庞然大勿轰然倒塌却了无声息的毁灭。在它的周边,所有的方向感倏忽聚集,是的,风在没有建筑障碍的自然旷场蛇舞鼠窜。周围,确实是一片瓦砾。所有应该拆毁和不应该拆毁的,都在我在室内的时候,变成拆毁;拆毁——这个字,只是揭示拆毁。空地上连树也没有。我站立的时候,战栗。只有天上压下来的灰色,里面有一双双她的眼睛,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这是一个很消极的警告。我慢慢走向更加宽大的广场以外的广场,那是广场的荒原版。在他们的眼睛里,这些,也是发生在类似荧屏上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小时空,一个球。

我走了。

被删除。

被拆掉。

像软件。

废了。

——在一个人类基因被外太空人基因植入的平庸的年代。

 

《自由写作》首发

疾病:不仅仅是隐喻

疾病:不仅仅是隐喻

与桑塔格共进晚餐

与桑塔格共进晚餐

Val Wang   

  老 哈 译   

我并没打算跟苏珊-桑塔格争辩。

与她外出共进晚餐的原因与此完全相反。那时我25岁,生活在北京,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作家,以自由撰写新闻稿件凑合着谋生。2000那年,在我每年一次回纽约的期间,过去大学里一位我称为斯汀的朋友和我取得了联系。斯汀是“苏珊”的私人助理,他邀请我和他的老板一同看电影并共进晚餐。我理所当然的同意了。

这将会是我进入纽约文人生活的起始。我钦佩苏珊-桑塔格,那些我以为只有男人们才可能写出来的内容:观念宏大、欧洲规范、历史背景,同样在她大胆的笔端下现出。并且,她还做得引人注目。或许,她的渊博学识,她的充沛精力,接触后会对我产生影响。

我们看的是匈牙利电影,悲惨的故事无休无止让我感到昏昏欲睡,她却看得津津有味。完后我们三人一同步行去东方村。苏珊有一种威慑人的力量。她的存在渗透弥漫,同我想象中的那样,密集地流动着好似她的鬃毛。每个句子,从她口里出来都带有不容置疑的意味。“这。是。一个。好。日本。餐馆。”在圣马克书店附近的一个小地方,我们走下台阶时她这样说。我可不敢同她作对。

晚餐开始很顺利。我们分享一大客寿司,闪光的薄鱼片象小猪那样优美地坐在木制厚平板上。斯汀和苏珊谈着他们熟悉的话题,我的插嘴显得有点不伦不类。我的全部所知就仅止中国而已,我象淹水的人抓着救生圈那样抓着这一点可靠的东西不放。吃到一半的时候,苏珊转头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我在中国是一名自由撰稿的新闻记者,暗想只就中国话题作一些无意义的闲聊。

“那你一定知道贝岭喽?” 

“谁?”

“他是一位诗人,最近在那儿被捕。他住在美国,回北京散发杂志时被监禁,已有好几个星期了。”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CNN,BBC,《纽约时报》等主要的西方互联网站在中国被屏蔽,我获取新闻的渠道受到了限制。因为我没有官方的新闻记者证明,所以在工作中一直回避棘手的政治问题,而宁愿写些关于传统京剧的衰落,以及棉塞公司是在如何入侵中国市场一类的文章。

让我困惑不解的是,我发现西方新闻界只想听到两种关于中国的消息:经济的迅猛增长和政府对人民的压制。1989 年的天安门广场大屠杀给人们留下了这样一个深刻的形象:一个孤单的人,雕像般地站立在一辆坦克车前。这个形象,虽然与2000年的中国更为复杂的画面相悖,却仍旧未能被取代。

我犹豫了,不敢确定是否该说瞎话。最后我还是决定表现出无所不知的大男子汉气概,这是我这新职业所应具有的。为什么要说谎?我要坚持自己的立场。

“没有,”我说,“我没有听说过。”

“你是一名新闻记者,你都没有听说过?”她问,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尖锐。

那时我该为如此的无知作出道歉才对,但是愧意和自尊等等人类天生的愚蠢却让我说道,“啊,嗯,呃哼……那类关于持不同政见者的新闻…… 嗯……”

“什么?”

“关于持不同政见者的新闻。在中国作新闻报导的时候,通常是不会不留意有持不同政见者被捕 ……嗯……”

我的手和声音开始颤动起来,象果子冻一样。我放下了筷子。

“为什么不?”

桑塔格那逮捕式的凝视,你在书的封面或者杂志里看见过吗?那目光从纸面上跃出来横跨餐桌正往我的体内钻。她语音低沉,好象是一个男人在指挥作战,把一个疑问变成一个命令。她在准备战斗。让我感到奇怪的是,我也同样。要是我能够改变自己化陈述句为疑问句的习惯就好了。

“不过,似乎有的时候,持不同政见者恰好无关大局?”

斯汀试图劝解。“也许你在中国读不到此类新闻?”

“西方新闻界应该有报导这类消息,”苏珊说道。我已经被推到了角落里,我知道再下去我就会为中国政府辩护。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能看到这个消息,”我说,开始打退堂鼓。“我只不过是说在中国还有更大的消息?”

她觉察到我的弱点,立刻来个一针见血。

“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诗人被抓并不重要喽?”

我喘不过气来。坐在东方村的一家日本餐馆里,苏珊-桑塔格是想要告诉我,这个大部分时间住在美国、无足轻重、两个字的诗人,他的命运竟然要比诸如全国八亿个农民的境况更为重要?狂妄!

“是。但宏观地看来,就中国所面对的所有问题而言,我想我是在说那不重要。中国有许多的消息西方新闻界并不予以报导。贫困。你是知道的,腐败,”我说,绞尽脑汁。“还有环境被毁。”我用眼光请求斯汀给予援手。他却用手在他的脖子前的空中划过。

我们你一言,我一句,有好几分钟,谁也不让步。接下来的进餐,苏珊转过头去不再理我。我试着把筷子拣起来,可我的手抖得太厉害,连一块寿司都无法夹住,就别说吃下肚了。

晚餐后我们各走各的。斯汀送苏珊上了一辆出租车后,和我一起步行下到地铁车站。

进入纽约文人生活,好一个让人自尊受伤的起始。她是在我有生以来一同进餐的人里最著名的一个,我小小的忧惧不安却使得我在她的面前像蠢驴一样。我试着安慰自己,想象自己和苏珊-桑塔格一起,加入了伟大圣贤们的队列,像头上长角的神祗们一样。“你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吗?“斯汀问。

“我怎么知道?”

“她亲身参与了营救诗人出狱的行动。她和其它笔会作家一起向中国政府请愿,请求释放他。”他说。“你这样,基本上就把她当作一个西方知识分子,在实施一个不会有结果的特别计画。”

我笑了起来。我竟然教训了苏珊-桑塔格!我全身一阵轻松。她捍卫言论自由,一点没错。但是关于中国存在更多的基本和紧要问题,我也没错。与农民相比,持不同政见者也许更性感易传,但并不是说他们就更重要。

一边走,我受伤的自尊一边开始平息。她的固执,和我的也一样,并非是由高傲的道德责任感所引起。激发我们二人的是个人激情和忧惧不安。这完全没有错。说到底,她也教训了我。

现在我居住在纽约了。当我读到苏珊死讯的时候,我的感受就像是行天者卢克在欧比旺-克诺比死去的那一刻一样:真气汹涌澎湃。我仍旧是一个上进心很强的作家,每天发誓要放弃新闻而献身文学。(我努力遵循苏珊在她的传记中透露的成功秘诀:“我和所有作家的做法一样。任何聚会,只要有邀请我,我一定会到。”)但是过去的这个星期最终让我庆幸自己是新闻界的一员。海啸席卷南亚刚过几天,就传来了苏珊的死讯。我在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一个网站作编辑工作,一个星期里我整天都在做新闻的日常工作:编辑消息,检查图片的配文,确认首页里没有未能注意到的多余空白。网站筹集了上百万美元的捐款。晚上我回家后哭了。

我的悲伤,其程度度让我自己都吃惊。一个著名作家之死,和十二万不见经传的人之死,我尝试权衡,孰轻孰重。消息在《纽约时报》网站上同版并登,他们有过荒谬的争斗,跟苏珊和我之间曾有过的同样。哪一个更为重要?文学或是
新闻?观念或是现实?纽约或是亚洲?我感到被夹了在当中。你不可能说哪一个更为重要。这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星期,就这么简单。

 

《自由写作》首发

赵启强:匈牙利事件50周年祭——走向绞刑架的改革家

焦国标:胡锦涛何时卖《人民日报》?

岁尾年初,台湾国民党和大陆共产党各爆一桩大新闻:台湾国民党主席马英九要限期卖掉党机关报《中央日报》,「党营媒体全部不留」;大陆共产党中宣部则辣手整肃以敢言著称的新锐报纸《新京报》,要把总编辑和两个副总编辑一股脑全拿掉。

一位香港电视记者告诉笔者,元月五日他们去《新京报》拍几个镜头,那里的记者告诉他们:《新京报》报头上「负责报道一切」几个字,已于去年十一月某日被悄悄拿去,报社门口的霓虹灯大招牌「新京报」也不知被谁撤去。国民党不断向文明人的方向挺进,共产党则继续朝吁野蛮的、不走正路的目标迅跑。

国民党的确应该卖掉《中央日报》,一个现代政党拿钱办报,搞自我吹嘘,是非常丑陋的事情。据说连战曾公开向马英九喊话「不要卖《中央日报》!」另有国民党中人建言将此报转赠连战。民间传说,古代有个时期曾实行六十(岁)活埋。钱玄同当年说,中国人一上四十就该杀。人老易悖,活埋或该杀则有些「过奖」。

实在太爱「中央」

《中央日报》不仅应卖掉,更应易名,比如可以考虑叫做「边沿日报」。从大陆边沿到台湾,从执政党边沿到在野党,已经没法再边沿了,号称「中央」实乃意淫,应该感到寒碜。世界新闻史上,我看叫《中央日报》的也就国民党的党报了。韩国也有一家《中央日报》,韩国属于中华文化圈。人家美国,压根不叫中央政府,叫联邦政府。英国,政府叫联合王国政府,也不叫中央政府。世界各国,以national指国家;而中国,以中央取代国家。中国人为甚么不爱国?就因为这。

中国人实在太爱「中央」了。既有《中央日报》在台湾,共产党不便在大陆另搞一个中央日报,于是便在其他行业发了疯地「另立中央」,诸如中共中央、中央党校、中央团校、中央乐团、中央芭蕾舞团、中央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中央新闻纪录片厂、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广播电视大学、中央财经大学、中央民族大学、中央人民政府、中央电化教育馆、中央气象局、中央科学教育研究所、中央编译局、中央美术学院、共青团中央、中央警官学院、中央宣传部、中央军委、中央政治局、中央统战部等等等等,能中央的全中央了,只差中央流氓、中央娼妓、中央绞架了。毛泽东那样极权和过敏的人,居然听任这么多部门寻求「中央感」、过「中央瘾」,足见中国人山大王心理的普遍和难违。

「人民」到处标贴

中央不中央,不在文字上,也不在形式上,而在人民心里。同理,能不能代表人民,也不在「人民」标签贴的幅度和密度。国号既贴人民二字,唤作中华人民共和国,他处就更把「人民」贴得像小广告一样滥。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人民领袖、人民公仆、人民英雄、人民艺术家、人民民主专政、中国人民大学、人民银行、人民教育、人民币、人民政府、人民警察、人民邮电、人民监督员、人民勤务员、人民电台、人民防空、人民代表大会、人民大会堂、人民出版社、人民医院、人民子弟兵、人民热线、人民政协、人民画报、人民交通、人民??生、人民武警、人民公安、人民消防、人民信访、人民公社、人民铁路、人民武装部、人民军队、人民广场、人民饭店、人民生活等等等等,就差人民屠夫、人民吸血鬼了。

边沿得不成样子

英国谚语云:说一百遍「蜂蜜」或「糖果」也不能把嘴唇变甜。喊一万遍「人民」也不能把人民敌人变成人民公仆。日前有人就《新京报》事件在网上发表议论:「《人民日报》无人民,《光明日报》不光明。」

《人民日报》实际上早已边沿得不成样子,异化成「敌人日报」了。我劝胡锦涛主席学习马英九主席「党营媒体不留」的精神,早日卖掉《人民日报》,把您所谓的「立党为公、执政为民」落到实处。否则,今天的共产党与曾经是自己打败的国民党相比,就太不思进取了。

内斯比特的童年“寻宝”

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永远潜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儿童。——林格伦

  伊迪丝·内斯比特(1858~1924):著名英国女作家,生于伦敦,她的儿童文学作品使她获得国际声誉,部分作品已成为儿童文学的经典作品。

  伊迪丝一生经济拮据。她21岁结婚,后来丈夫做生意

破产,又长期生病,她便一直靠卖文为生。1915年,由于她在文学上的成就,英国政府发给她养老金。

   伊迪丝的儿童文学创作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小说,写现实的家庭冒险故事,代表作是描述关于巴斯塔布尔一家的《寻宝六人组合》、《闯祸的快乐少年》、《想做好孩子》和《铁路边的孩子们》,这类作品中儿童性格刻画鲜明,家庭生活描写真切动人;另一类是非现实的童话故事,代表作有《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魔堡》等,这些故事悬念重重、曲折离奇、想像丰富,给孩子以如临其境、真实可信的感觉。

1

  和许多想像力超拔并醉心于天马行空的情节虚拟的儿童文学作家相比,内斯比特是个非常注重童年记忆和内心体验的写作者。她的写作是呼应现实的,同时又是面向内心的。这就决定了她的家庭成长小说既拥有异常深厚的生活基础,同时艺术风格又是极其个性化的。小说中,其情感和细节的饱满、丰富常常让阅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将故事中的孩子和内斯比特的童年等量齐观,并深深浸染,深深打动。这样的情感力量和阅读效应,是我们在面对那些纯粹虚拟的故事时绝难体会到的。这就涉及到一个问题,我们究竟该怎样看待童年记忆?或者说,童年记忆对儿童文学作家究竟意味着什么?林格伦曾说,每个人的记忆里都永远潜藏着一个长不大的儿童。的确,童年记忆不仅是我们每个人的精神家园和故乡,更是儿童文学作家取之不尽的艺术宝藏。正是借助于记忆的召唤,儿童文学作家们才剥离理性和世俗的包裹,一次次返归童年,返归内心深处那个永远的儿童,以爱心拥抱生命的稚拙和纯粹,让智慧在情感和记忆中穿梭,在故事和细节里流连,最终顺流而下,抵达童年生命的内核。

  在这一点上,内斯比特自然也不例外。所不同的是,相比较世界范围内同时代的其他儿童文学作家,内斯比特记忆里的这个儿童可能更加清晰而持久。以至于,她只能选择不断为童年写作来释放对童年生命那种洞察幽微的理解和记忆。

2

  读过内斯比特传记的人都知道,她的童年是布满了伤痛和无奈的。困顿不堪的家庭和颠沛流离的生活如同两个面色阴郁的幽灵,始终尾随着她的成长,也涂抹出她人生的灰暗基调。她原本有着令人艳羡的家庭出身。父亲是农业化学家,在伦敦还开办了一所私人的农业学院。内斯比特是五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幼年的她是父母和姊妹中最宠爱的。可是幸福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内斯比特三岁时,灾难降临了。随着父亲的病逝,这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很快陷入了困顿。为了照顾多病的大姐,全家先后迁往法国和德国。直到内斯比特13岁时回来。这期间,内斯比特的教育也是断断续续的。

  成人之后,她的生活道路也是充满了坎坷。21岁时,她和一个银行职员结婚。不久,丈夫就破了产。为了养活贫病不起的丈夫,她代人绘制卡片,并开始发表诗歌和小说。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十多年。到内斯比特40岁之后,丈夫先是双目失明,不久就撒手人寰。内斯比特为了维持家庭,更是拼命写稿,常常写到筋疲力尽。1915年,因为文学上的成就,英国政府总算奖给了她一点菲薄的养老金,使这个贫困一生的儿童文学作家终于有了一点生活的保障……

  可以说,现实中屡屡发生的家庭变故和精神创伤深深影响着内斯比特的儿童文学创作。内斯比特用一个个趣味洋溢的故事抚慰着现实中遭遇不幸的孩子,同时也弥补着自己童年的遗憾和缺失。这一点,我们在她的小说中,时时可以看到。在她的笔下,外在的环境变迁、家庭不幸常常伴随着成长,考验着童心的内在质地,但最终,借助于爱心和理解,孩子们在与困难和命运的游戏和较量中,都无一例外地获得了胜利。

3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内斯比特笔下是非常典型的。

  巴斯塔布尔家近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不走运的事情接二连三。妈妈去世后,爸爸大病了一场。爸爸生病期间,他的生意合伙人卷走了财产……到最后,爸爸因为付不起学费,多拉、奥斯瓦德、诺埃尔、艾丽丝等六个孩子不得不辍学在家。

  为了挽救破落的家庭,奥斯瓦德提议大家一起去寻宝。他的建议得到了其他五个兄弟姐妹的一致赞成。他们先是在家里的地窖里掘宝,一无所获之后又转而去当侦探,去卖诗歌,去编报纸、投资酿酒……在经历了种种失败之后,他们却意外地从贫穷的印度人那里得到了财宝……

  《寻宝六人组合》,【英】伊迪丝·内斯比特著,任溶溶译,少年儿童出版社,2006年1月第一版,定价:12.80元

  故事中,开篇就是妈妈去世,爸爸生意破产的家庭窘境。可是这样的处境里,我们看不到眼泪和悲伤,看不到无奈和忧愁,看不到怨艾和颓唐,看到的则是孩子们跳跃着的身影和智慧,看到了孩子们的忍耐和坚强,以及他们责任感和爱心交织的情感与心灵的真诚迸发。

 

  通观全篇,孩子们的寻宝行动是五花八门的。其中既屡屡出现“勇捉强盗,却又被强盗所吸引”“自行研制感冒药水”等让人忍俊不禁的趣味场面,也不乏“夜半窥视隔壁邻居”和“密谋欺骗老绅士”这样“不道德”的做法。但是,即是这样,你也绝对不能够把他们的这种寻宝的行动简单地看成是闹剧,更不能将他们的异想天开定义为荒唐。因为对孩子们的行为,你不能够简单地采取成人世界通行的“道德主义”的评判方式,而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视他们行为背后的心灵和愿望,从而认可他们“好心办坏事”的生命形态。比如,小说中,孩子们寻宝的目的不止于体味游戏的快乐,更在于“让穷下来的家重新富起来”。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闪烁着童心的智慧和真诚,这才是远比行动本身更为值得珍视的精神瑰宝。

4

  内斯比特是个理想化的作家。小说中,她总是不厌其烦、细致入微地描写孩子们的每一次寻宝,每一次玩闹,每一次闯祸。孩子们言行中渗透出的自信、乐观、率真、聪慧无一不显示了作家对童年生命情态的准确把握。从这个意义上说,故事来源或许是内斯比特童年记忆和童年生活的再现,但是内在蕴涵上,更多的却是作家情感与心灵的发现,是作家通过自己的爱心、智慧传达出的更悠远、更深邃的心灵回味和精神缅想。

  这样的审美倾向也凝聚在系列中诸多闪烁着人性光彩的成年人身上。故事中,他们对孩子们的行为简直是感同身受、心领神会。最典型的就是“爸爸”的老同学“福克斯”。当他被孩子们误作强盗当场“拿下”后,竟然那么神情自若、天衣无缝地配合“表演”下去,这就让一场惊心动魄的“勇斗歹徒”的行动瞬间转化成为一场妙趣横生的游戏。

  他们都是深谙童心奥秘,葆有赤子之心的大人。面对孩子的“恶作剧”,他们不是怒发冲冠、呵斥谩骂,而是和颜悦色,轻言慢语,在呵护孩子自尊和真诚的同时,适时地给予他们提醒和引领。应该说,在这些极其“哥们”的成人形象身上其实寄寓着作家对童年生命的深情和期望。这是一份理想主义的情怀,从中也透示出内斯比特极其本色、本位的儿童观和教育观。

  相比起上面这些光彩斐然的邻居和朋友形象,内斯比特笔下的爸爸妈妈更是让人感慨良多,钦敬不已。

  在《铁路边的孩子们》当中,不幸以另一种方式不期而来。一场飞来横祸将爸爸带走,从此杳无音信。遭此大难,全家只好退掉城里的房子,迁往偏僻的乡下。可就是这等惨淡的局面,在妈妈口里,却变成了“宝贝们,我们将离开这座房子,住到乡下去。一座可爱的白色小房子。我知道你们会喜欢它的”。“我们要去玩一下做穷人的游戏,我的小妞儿”。何等沉重的现实,却又是何等轻松的口吻!一种爱心包容下的举重若轻的智慧,一种含泪的微笑。

  正因为爸爸妈妈们的坚强、乐观、善良、正直,所以,家庭尽管表面上危机四伏,风雨飘摇,但是从来不缺少笑声和爱意,不缺少正义和良知。或者说,正因为有这样的父爱和母爱的照耀,所以孩子们才会做出那么多充满勇气和智慧的行动。

5

  可以知道,写作对内斯比特有着双重意义。一方面,她的天才的表达能力和对童年生命的深刻洞察促成了她笔下这些汩汩滔滔、绵延不息的故事,另一方面,写作也是她藉于谋生,藉于供养她贫病交加的丈夫的惟一方式。为此,命运多舛的女作家选择了一种更为便捷的叙述——系列情节,反复故事。这样的叙述和故事在作家的文学地图上是可以预先设定的。一个个平行的情节如同一串五光十色的宝石,被作家用细密的叙述串缀成一件灿烂夺目的珠链。

  而对阅读来说,萦回跌宕的情节和张弛有度的节奏引领着心灵体验的一叶扁舟,在文字和情感的高峰、低谷中徜徉迂回,深深沉浸,悠悠回味。这是一种别样的审美享受。

  从这个意义上说,内斯比特是个聪明的善于讨巧的作家。

  当然,内斯比特更是一个站在此岸世界,眺望彼岸世界的真实、务实的作家。在一系列家庭生活小说中,内斯比特固然写出了心目中的理想的孩子和大人,但是,她的故事却始终没有偏离现实中和记忆里的童年轨道。在她的笔下,孩子们的每一次行动无论怎样充满奇思妙想,怎样令人拍案称奇,都没有超出他们思维和认知的可能范畴。这是内斯比特现实的地方,也让她的故事在趣味的航道上一次次逼近真实。

  也正因为如此,我们说,内斯比特写的不仅是她的记忆,她的理想,更是她心底里那个永远长不大的自己。而这,恰恰是内斯比特笔下那些“陈年旧事”之所以光彩斐然的根本原因所在。

阿连德出马挑战《哈利•波特》


阿连德女士和狗   /摄影:威廉·戈登

  好莱坞买下了智利最著名女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Isabel Allende)一套童

书三部曲的电影改编权,准备将其打造成《哈利·波特》和《魔戒》级别的超级儿童大片。

  这套三部曲包括以下三部:《野兽之城》(City of the Beasts,2004。原文书名和出版时间均指英文版。下同)、《金龙王国》(Kingdom of the Golden Dragon,2004)和《侏儒森林》(Forest of the Pygmies,2005)。阿连德女士外号“穿裙子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在文坛享有的极高声望,自然非罗琳女士可比。但反过来说,阿连德想当南美的JK·罗琳,也有大大的难度。不过,这套原属玩票性质的童书,在世界各地颇为畅销。

  此童书三部曲的英文版,由哈泼柯林斯集团在美国出版。该集团童书业务主编凯瑟琳·苔根(Katherine Tegen)告诉《纽约时报》,这笔电影版权买卖“对我们实属妙不可言,伊莎贝尔也极为兴奋”。

  买方是与迪斯尼公司联合制作了《纳尼亚王国:狮王、妖婆和大衣柜》的瓦尔登传媒公司(Walden Media)。《魔戒》三部曲的制片人之一巴里·奥斯本(BarrieOsborne)将监制阿连德的《野兽之城》。

  1942年,伊莎贝尔·阿连德生于秘鲁利马的一个智利社会主义政治世家,她的社会主义者叔叔萨尔瓦多·阿连德于1970年当选智利总统,三年后,在中央情报局和右翼军人的流血政变中被枪杀。伊莎贝尔终也出逃,长年流亡国外,并以1981年轰动文坛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幽灵之家》走上文学道路。

  《野兽之城》是伊莎贝尔·阿连德童书三部曲的首部,讲一个名叫亚历山大·科尔德的15岁少年,因母患癌,忙于化疗,遂在放暑假时被送去和姥姥同住。孩子他姥姥名叫凯特,行事古怪,脾气暴躁,受雇于《国际地理》杂志,正准备带着一个采访组,深入南美的亚马逊丛林内部,探寻一头在当地神出鬼没,有点人模样,长着大爪子的可怕“野兽”。

  亚历山大终于获准同行。队伍里还有一个12岁的小姑娘娜迪娅·桑托斯,一对少男少女成了好朋友。探险之路处处杀机,又有内奸的疑云笼罩全队。亚历山大和娜迪娅一片爱心,却被仇恨外人、精于隐身术的“雾人”部落所绑架……

  三部曲的后两部《金龙王国》和《侏儒森林》,将离奇探险的地点,分别放在了喜马拉雅山和非洲的肯尼亚。这后两本的故事就不讲了,反正到了最后,那小英雄亚历山大,已年满十八,还让他姥姥领着满世界疯跑。

  智利早已结束了反动军人的独裁统治,实现了政治民主,阿连德女士虽也回国积极从政,却在美国安家。大约20年前,她嫁与加利福尼亚的一位美国律师威廉·戈登(William Gordon),也就是本文配发的这张女士和狗照片的摄影者。她未从夫姓,仍留阿连德三字,光宗耀祖,亦与她一贯的女权主义呼声相合。